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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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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7 章

柳茂鼎用小湯匙挑起湯藥放在手背上,有些燙,便小心晃動藥碗,再試,湯藥溫熱,隨即喚人將柳平抱來。

柳平才被抱進來,就一直哭哭,竹節似的小手沒有一點力氣,只是微微張著。他被這藥餵怕了,就是看到父親柳茂鼎,也要哭。每每這時柳茂鼎會放下碗,抱一抱柳平,然後長嘆一聲,再把藥送進去。

柳平長到半歲,便喝了半歲的藥。一開始是母親喝,再餵養柳平,後來柳平實在是病得太厲害,就直接給他灌藥。

柳家的下人從不敢議論柳平,柳平不是生病了,而是缺魂,自生下來就與一般嬰兒不同,平日喝的藥也不是郎中開的,而是方士配出來的。

柳家何等財力,遍請方士,柳平的缺魂癥也還是越來越嚴重了,常常有小半個時辰雙眼發白,四肢僵硬。

柳家的下人非到萬不得已,都不願抱抱這個嬰兒,抱過的人都說如同抱一具嬰屍。

只有柳茂鼎夫婦真心愛子,柳平稍稍多喝一口藥,都要親幾下嬰兒的臉蛋。

柳夫人一方面心疼兒子,一方面害怕柳渭,從不允許柳渭私下抱走柳平。

柳茂鼎何嘗不懷疑柳渭,只是他幾次調查,滿月宴的真兇都與他無絲毫瓜葛。

柳家事物如今都是柳渭在打理,他不僅處理得緊緊有條,還從不逾矩,總是旁敲側擊給出意見,最後由柳茂鼎定奪。

在所有人看來,柳渭都是那個不計前嫌,為父分憂的好兒子,接任掌門是遲早的事。

直到一個謠言在柳府傳的人盡皆知。

謠言說柳平的失魂癥無藥可醫,除非養魂,用已升無為境人的畢生修為養柳平的魂魄,柳平才能健康長大。

謠言越傳越盛,柳含忍不住問柳渭:“公子,為何要把這消息散播出去,萬一……”

柳渭凝視遠山,答道:“若是我真想救柳平呢。”

隨後又補充道:“等著柳茂鼎來求我救他小兒子,不是很有意思嗎?”

“可是公子,無為境之上的修仙者,也就百年前出現過一個,如今的修仙界,找不到可用之人。”

“你急什麽。”

——

闊別已久,回到了清峰,時序發覺竹林,茅屋似乎都比先前矮了一寸,顏色也舊了一些,好在人未變,思玉,思林都在等時序。

時序要去拜見自清長老,卻被思玉攔住,道:“我先陪你去看那株庾黃。”

時序想起庾黃在夢裏的樣子,白蕊黃花,十分好看,不知如今是不是真的開花了。

走到自清長老檐下,庾黃被人拔了個幹凈。

思玉道:“時序,我有一日深夜從外面回來,親眼看到師父拔了這株庾黃。”

“師姐,你是不是看錯了?”

思玉神情頹然,道:“若是我看錯了,便好了。你今日見思林,看他可有什麽異常?”

時序想了想,道:“思林師兄一直未曾開口。”

“思林回來那一日,師父說思林殺了人,又被人挖了眼睛,不配做他的弟子,走得越遠越好。思林師兄性子單純,我雖勸了許久,這些話也還是留下了傷痕。”

“師姐,師父是不是病了,這些話絕不是出自師父本心。”

“你見不到,”思玉在後面喊道,“師父如今要突破無為境,掌門親自為師父護法,任何人不得進。”

思玉說完這些話,忽然坐到地上,哭了起來,道:“我早該察覺師父的異常才是,原來師父的邪氣根本未曾清除。只是原先師父強力壓制,我們都沒看出來,如今師父已經壓不住邪氣了,一日也就一兩個時辰是清醒的。我看書上說,修仙者修為越高,邪氣越強,師父清醒的時候從不修煉,這幾日又開始修煉,說明此時邪氣占了上風。”

“師姐,師父被邪氣控制會如何?”

“邪氣受邪念影響,像師父一輩子清心寡欲,所以受邪氣控制也就比往常更狠辣而已,可萬一,有人激起了師父的邪念,邪氣就會將師父變得面目全非。”

“師姐,你別怕,我回來了,有什麽事我們一起面對。如今師父還沒有入無為境,邪氣不能完全控制師父,一定會有法子的。”

是夜,時序躺床上,床上鋪著思玉新曬的稻草,軟和幹凈,她努力想睡著,卻越是清醒。

時序覺得虛空中似乎有一只手,又或是一只眼,要順著她的氣息,將她扼殺在夢裏。

時序睜著眼,直至天明。

自時序回來後,思玉更加勤勉於搜索古籍,時序則仔細翻看,希望能在古籍中找到解決之法。

時序翻到一本《修仙人物志》,裏面記載了三百年來飛升無為境的修者以及他們的生平經歷,其中有一人四十歲既飛升,五十歲自廢修為,重返人間,只為再看一眼意中人。

“師姐,你說師父的邪氣是否也和情之一字有關?”

思玉丟下書本,道:“我跟在師父這麽多年,從未聽他提過誰,師父似乎誰都不在意。”

“那師父可曾因為什麽失態過?”

“喝酒算麽?”

“何時?”

“往年師父都會在新弟子入門前去福來鎮看看,可我依稀記得去年師父從福來鎮回來喝了好些酒。”

“如此說來,師父定是在福來鎮遇見了誰。”

“有一定道理,只是師父不說,我們也不能問啊。”

二人又一次陷入僵局,忽然窗外陰雲密布,黑影鄭天蔽日,電閃雷鳴,卻無一滴雨落下。

秋末之交,氣象實屬怪異。然而,下一息,天空放晴,雲卷雲退,空中是一塊明鏡,四周驟然晚霞蒸騰,霞光滿地,林鳥起飛,教人分不清此時是何時。

蜀山弟子紛紛擡頭,自清長老自天而降,掌門隨後朗聲道:“我派自清長老飛升無為境,百年第一人。”

掌門話音未落,蜀山弟子已是高聲沸騰,唯有時序,思玉,思林笑不來。

此等天氣意象,各大門派自然知曉何事發生,不多時,就有近處門派趕來相賀。

此後三天,遠至南疆,澗池的各大門派都齊聚蜀山,蜀道之上,人馬喧囂。

其實近百年來,蜀山日漸衰弱,修仙界都把蜀山看做某種懷念昔日盛景的寄托,一種美好的遐想。

所以很多門派一來蜀山,都收起了自家那些圈地為營的伎倆,也不爭地搶人了,也不倒賣法器了,都認真穿好道服,規束行為,實現每位修士都曾有過的夢想,執劍騰雲,遺世獨立。

是以,這一兩日,蜀山成了仙山,仙氣蒸騰,蔚然成勢,處處可見仙風道骨之人踏雲出入,山下百姓進香祈福。

而這一切的最大功臣,自清長老,自出關短暫露面之後,一直將自己關在竹林小院,一步未出。

不少弟子隔著竹林遙遙相望,總想一觀自清長老之風範,縱使自清長老一步未出,他們也用頭腦盡力編織長老的模樣,各有版本,但都脫不了雅正持重,清心寡欲這八個字。

直至夜深人靜,竹林茅屋隱入山巒,時序找到機會,毫不猶豫叩開了自清長老的房門。

自清長老負手而立,仙澤攏繞。

“師父?”

時序見自清長老沒應,再要往前,卻被自清長老呵道:“孩子,不要過來。”

時序心裏一涼,憂心道:“師姐說師父您邪氣未除……”

“好孩子,今年的花生收了嗎?”

“還未。”

“也不知今年的花生較之往年如何,你替我好好看管,將花生收了,放一些到我這裏。”

“是,弟子知道了。師父,弟子擔心您。”

“思玉都同你說了吧,邪氣還在我身上,如今我還能壓住,不必憂心。”

“可是師父——”

時序還未說完,自清長老打斷,道:

“好孩子,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你要學會《五堯心法》,練好胡鵲劍。”

時序跪下,道:“師父,徒兒從前貪玩,不好好練功,讓師父掛懷,徒兒錯了。但是這個節骨眼,師父您就別在意這些事了,我們一起想辦法祛除邪氣才是啊。”

“孩子,你信師父嗎?”

“師父,您說什麽我都信。”

“好,你且記著,從今日起,勤修苦練,學會《五堯心法》八式,這就是你能為師父做的事。”

“可是師父,功法學得再好,與除邪有何相關?”

時序還欲爭辯,自清長老周身仙澤翻湧起來,長老面目猙獰,對時序道:“孩子,記住我說的話,快走。”

長老揮袖,時序即刻被甩了出去。

時序摔了下去,不疼,還很軟,一擡頭,不偏不倚落在了問今懷中。

時序就勢雙手圈住了問今脖子,趴上去大哭起來。

問今直挺挺不敢動,時序又壓著他向下倒,為了讓時序哭著好受些,他只好一只手拍時序的背,一只手勉力支在背後。

直到淚水濡濕衣襟,時序和緩過來,她才發現問今臉色青白,出了一層細汗。

“問今,你別嚇我。”

問今捏了捏發麻的左手,道:“我很好,就是有些熱罷了。倒是你,看起來很不好。”

“我師父體內有邪氣,邪氣不受控制,就會瘋魔。”

“可自清長老已入無為境,隨時可飛升成仙,凡人的邪氣自當消失才是。”

“怕就怕在,師父還未飛升,邪氣反倒先控制住了師父。”

“別怕,自古以來,能入無為境的修士都能順利成仙,自清長老也不會例外。”

問今看時序還是愁容滿面,拉起她的手,道:“走,陪我去一趟和寧峰,拜見師父。”

時序抹抹臉上的淚痕,道:“是了,你師父肯定也想見你。”

和寧峰本就比了清峰規模大,此時又安置了一批道友,更顯熱鬧。

二人徑直往前走,忽聽得有人在後面大聲喊道:

“師姐,師兄!我正找你們呢。”

回頭看,正是熙葉,仍舊是那身青綠衣裳,與離開時一模一樣。

時序見到熙葉自然是驚喜萬分,拉著她問東問西,提到舒青時,熙葉卻擺擺手,道:“師姐,我跟著舒青買鋪子,做生意,手下管著一批舒家弟子,我以為會很快樂,可是沒幾天我就倦了,權勢其實很沒意思,就是用你有的東西欺壓別人。師姐,我現在才發現,我最想要的東西和最想要的人在這兒。”

“嘩啦——”

人群背後,杯碟碎了一地,思意楞在原地,任憑思楊推他拉他。

好一會兒,思意才緩過神來,將熙葉看了又看,道:“回來好,回來好,我,還有師父他們都盼著小師妹回來。”

自寧長老也來了,慈眉善目,將每個人都點了一遍,道:“好好好,都回來了,就在這兒多待幾天。”

思意像是想到了什麽,問道:“小師妹,你此番回來能待幾日?”

“待一輩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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